浙江在线3月23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史春波) 苏林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对面已经坐着三个女人,都是他的亲姑姑。
大家没有打任何招呼,也没什么表情,如同陌生人一样对峙着。
这是3月20日下午,浙江丽水遂昌县人民法院十一号审判庭的一幕。
为了分一笔钱,三个姑姑把唯一的侄子告上了法庭。这笔钱,是苏林的爷爷苏惠强在去年苏村特大地质灾害中遇难后获得的政府补助和社会捐款。
这场特别的官司,让灾后本该互相帮扶的亲人变得冷冰冰。在小县城里引起的则是一场关于人情和法律的议论。
同样,谁也没想到,这笔原本用于恢复生活信心的爱心补助,会成为很多人生活的烦恼,甚至成了一面照映人性的镜子。
“钱多了,烦恼也多了,亲情没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改变了。”苏林感慨。
分钱的官司
所有烦恼的起源是灾后的一笔补助款。
在去年9月苏村特大地质灾害中,苏林家遇难四人,他的父母,爷爷和外婆,是全村最惨重的一户。
事发后,政府按照每位遇难者四十余万的标准补助统一打到了苏林的卡上。这笔钱约一半来自社会的爱心捐助,规定用于家属重树生活信心等,可“自行妥善处理”。
其中,爷爷苏惠强的这四十万元就成了焦点。
怎么分?一开始,苏林提出,把这笔钱平分,每人十万。这得到了三个姑姑的赞同。不过,一份保险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本的计划。原来,生前,苏林的爸爸给爷爷买过一份保险,可以赔12万。“这是我爸爸买的,你们哪怕可怜我也好,照顾我也好,这笔钱就不要分了。”苏林这样提出。
姑姑们不同意。最终,这笔钱平分了。
接着,房屋倒塌可以赔2.7万,苏氏族人的捐款可以领5000元…… 姑姑们提出,这些钱都需要平分。这时,苏林也不同意了。他觉得姑姑们越来越“过分”。
就这样,一直谈不拢,从去年十月开始到今年初,钱一直躺在银行里,他们的关系也和钱一样,一直僵持着。
“都不要分了,把这四十万元钱都拿到爷爷的坟上烧烧掉算了,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有一次,闹得太僵了,苏林这样提出。姑姑们没有作声。“我还是把亲情看得重的,我还年轻,钱可以再赚。”苏林说。姑姑们也这样用“亲情”劝他。
过年前,苏林念及亲情,把40万补偿款里面的12万拿出来分掉,给三个姑姑每人打了3万元。这样,再去掉苏林自己扣除的3万元,40万元补助款还有28万元。他知道,姑姑们并不会满意。但是没想到,最后会被告上法庭。
头疼的法官
领到法院传票后,苏林一度陷入了纠结,他一直在想:自己做的到底有没有错。“为什么要上法庭?为什么不能通过家族的长辈或者村里调解沟通?”他感到很难受。
他还曾想过,在开庭前,给姑姑们跪下磕个头,从此双方就不再有关系。最终他没有这么做。
3月20日,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和三个姑姑一样,第一次走进法庭。“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在金钱面前,亲情是如此不堪一击。”他这样说。
庭审的现场很冷清,这毕竟是家事。
“你们为什么要告苏林?”法官这样问三名原告。
“我们要分钱,要求他退出28万元。”
一个多小时的庭审,姑侄围绕着应不应该平分这笔钱,展开了辩论。
“你们没尽到赡养义务,我这里有村民的签名证明……”
“我们尽心尽力,尽了自己的义务,我们也有村民的证明……”
大家各说各的理。法官进行了庭后调解,但是没成功。
这场官司如何结局,还没有最终判决。但不管怎么判,都似乎没有赢家。苏林觉得,这已经让他失去了仅存的三名至亲。
“让法院判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一口气。”苏林说,“我也没怪她们,错不错,我也不好说,公道自在人心吧。”对于他的三名姑姑而言,即使赢了,或许也会面临着各种议论。在法院,她们没有接受的采访,一言不发,匆匆离开。
采访了办案的徐法官,他说,类似因钱财分割纠纷导致亲人反目的,平时也有,人情和法律之间的冲突,确实有些难判,他们会再努力调解。“从法律上来说,补助金虽然不是遗产,但也是可以参照遗产来分配,三名原告有继承权,但是这个具体的金额,怎么分,还要考虑到其他因素,比如农村的人情风俗,实际的赡养情况等等。”
村民的说法
姑侄分钱的官司,很快传开了。不仅是他们原本生活的苏村,还有镇上。毕竟,在讲究宗亲观念和人情世故的中国农村,这无疑是一个大新闻。
“苏林,你怎么和姑姑们打官司?”
“苏林,你是不是没分钱给姑姑,应该分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能和侄儿去争这个钱?”
村里,各种声音都有,有人怪苏林不懂事,也有人说姑姑们太过分,也有的看笑话说闲话。传来传去,越传越离谱。
一谈到钱,就有麻烦事。不仅是苏林家,年前,在苏村,一笔苏氏家族的20多万捐款怎么分也成了难题,那天在祠堂里,大家商量,各有各考虑,最终没有分成。过了几天,捐款人亲自来分,才分掉了。在村里,其他的受灾户,分法也都不同,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是和别人比,苏林觉得自己分得很公平。
不仅是这个官司,提起钱,苏林是伤心的。
灾难发生后,原本和睦的两家,关系一下子变了。苏林的三个姑姑,都在农村,几家人住得不远,平时走得也很近。
“姑姑家每次要杀只鸡,也是我爸爸去的。”苏林说。
在事发后的几天,苏林住在姑姑家,饭菜睡觉,柴米油盐,他都要付钱。“哪怕是几块的零钱,也没少。”这些几个姑姑也都承认了。“她们认为我是倒霉的人,所以,在睡觉的床上要放红包,给我烧饭要给红包,坐他们的车要给红包。”苏林说。
即使如此,苏林也努力和姑姑们走得近一些。他怕人家说,有了钱,亲人也不要了。
苏林的困惑
拿到了补助款后,苏林就越来越觉得烦恼。他的生活被改变了。亲戚朋友们打他电话,十个有九个是来借钱的,有来借十几万的,也有借五百一千的,包括几个姑姑们的子女们。
“现在他们都以为我有很多钱了。”苏林说。
最终苏林还是借了一些给表哥表妹。不过,让他改变的是,因为这场官司,苏林让他们补写了一张欠条。“没办法,现实让我觉得应该这样做,以前肯定不会。”“我害怕了,现在很难相信人。”有朋友去向别人借钱,别人也会说,叫苏林来担保,他有钱。三个姑姑们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来催着分钱,“她们轮流着打,每个人说一个多小时,早上中午晚上都有,我实在受不了了。”苏林说。
没办法,为了正常的生活,苏林换了一个手机号码,他只告诉了妻子。苏林说,有村民还说,早知道有这么多钱补偿,他也去死死掉算了。这让他格外生气。
在遂昌来说,这笔钱其实并不算太多。“遂昌消费高,买套房子不够。”苏林说,这笔钱买房子花了一笔,毕竟要有个家。其他的都没动,准备存着给儿子。“这是爸妈用血肉换来的钱,不能随便用,还是留着给孙子用,他们大概也会高兴的。”
苏林说,他很困惑。原本为了重树生活信心的爱心款,怎么成了生活里的烦恼?
“都不要分了,把这四十万元钱都拿到爷爷的坟上烧烧掉算了,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有一次,闹得太僵了,苏林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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