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四月,正值浙北乡村蚕农养蚕之际。近年来,受“东桑西移”、丝织业不景气等因素影响,这一传统产业呈快速下滑趋势。
2017年的中央1号文件指出,要深入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浙江也先后出台文件,对丝绸、黄酒、茶叶等历史经典产业予以扶持。
探寻新常态下创新发展传统产业的路子,传承并弘扬传统文化,给明天的发展以启示,也正是我们此时探访湖州的用意。
浙江在线4月25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沈晶晶 见习记者 高驰弘 通讯员 冯燕萍)“沟塍堕微溜,桑柘含疏烟。处处倚蚕箔,家家下鱼筌。”唐代陆龟蒙的诗,清晰地描述着千百年前蚕桑繁茂的湖州。
生活在太湖南岸的人们,善于跟随节气变换安排蚕桑生产的节奏。“清明一过谷雨来,谷雨两边要看蚕。当家娘娘手段好,蚕种包好轻轻焐……”民谣的每一句对应着一道工序。蚕农们知道,在将近40多天的劳作之后,他们便能获得制作丝绸的关键原料——蚕茧。卖茧所得的报酬,能让一家人过上一年较为富庶的生活。
然而,当城市生活方式深入农村,棉纺、化纤等原料逐渐兴起,“植桑养蚕”正快速退出农民的生活。20年间,湖州桑园面积从35万余亩下降到20.9万亩。为此,日前湖州市发布《关于提升发展蚕桑产业的若干意见》的文件,力求破解蚕桑规模不断缩减的困境,转变发展方式,传承蚕桑历史文化。
今天,这里的人们究竟如何定义传统蚕桑?植桑养蚕的生活、生产方式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未来又将何去何从?谷雨时节,记者来到湖州,一路寻访。
荻港桑基鱼塘风景依旧
植桑养蚕的场景不能消失
甲骨文中的“桑”字,从叒从木,表达着桑树枝叶繁茂、向上生长的状态。《说文解字》进一步将“桑”解释为:蚕食用的阔叶灌木。可见,古人已经能对桑、蚕的关系进行准确概括。
将时光往前推到新石器时代,在今天湖州南浔区和吴兴区交界的地方,一小群先民寻到了一处平地定居下来,建立了家园。围绕着房屋的,是不太高大的灌木林,既能保护财产,又不会阻碍观察远方的视线。在众多阔叶树木中,桑树并不特别。
天气晴朗的日子,妇女们结伴到野外采摘果实,偶然发现春天在桑树上看到的干瘦长虫变得粗胖,正缓缓地吐着细丝,一点点将身体包裹起来。
她们热烈交流着感想:这种丝比兽皮更轻柔,比苎麻纤维更洁白、柔韧,可以做成布料。但虫子长于野外,丝又是椭圆形,要变成合适的样子,并不容易。如何驯化野虫、抽出生丝进行编织,是获得新衣料的关键。
1958年,考古人员在距离湖州城南7公里的钱山漾遗址发现了一片距今4700多年的绢片。横竖交叉的纹理,已经有了今天丝绸的雏形。
在南浔和孚镇荻港村里,蚕农们把田地和水塘间的阡陌也利用起来种植桑树。水塘养上了鱼,每年清理出来的淤泥,是桑地最好的肥料,桑叶用来养蚕,蚕蛹作为鱼的食物,蚕粪则增加着鱼塘的肥力。
这种桑、蚕、鱼、泥互为依存、互相促进的有机循环,叫做“桑基鱼塘”,这是农耕社会的高效种养殖形态。
村民费杏琴的家就在一片水塘的北侧。从年轻到年老,养蚕是她生活的大部分,“最多的时候养三季,春蚕、夏蚕、桂花蚕,蚕茧卖掉一年有上万元收入。”
暮春的清晨,费杏琴拿着箩筐出门,一片片掐下最嫩的桑叶,等到装了八九分满便打道回府。这样的来回,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
但年纪大了,她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这季春蚕,她只向村里报了1张种,准备留些蚕茧给孙子女们做丝绵被。用久了蚕茧丝绵做的被子,这里的人们不太习惯棉花和羽绒被。
和费杏琴一样,在整个荻港村,想养蚕的人渐渐少了,蚕种数量也从最高峰时的5000余张缩减到了200张左右。不远处,风吹过桑叶地的沙沙声,让她有些陌生,“年轻人已经不懂怎么养了,他们也不太关心。”
“但幸好还没完全消失。”湖州市农业局副局长朱建友觉得,正因为小部分村民依旧在植桑养蚕,荻港1077亩桑基鱼塘核心区才能至今维持着古老的循环,没有像广东等地一样成了静态景观,“蚕不养,地荒起来就更快了。”
由此,关于湖州提升发展蚕桑业的其中一个关键词“稳定”,也有了解释:稳定蚕桑生产主体的数量,并向规模化转变。“蚕桑要作为农村生活场景保留下来,而不仅是博物馆中的影像记录。”朱建友说。
而现在,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千方百计让人们重新感兴趣。
“丝绸之府”的新期待
蚕桑不能只是博物馆中的记录
如果将目光一直拉向天空,到达卫星的高度,湖州正处于北纬30度线上。全年平均气温大于10℃,年日照时数2000小时,常年降水量在1200毫米左右的气候,让桑蚕得以快速繁育。
因而,钱山漾先民们开创性的试验很快在太湖平原上扩展开来。
时间迈入明代末期,此时的湖州已家家养蚕,户户机杼。
初夏时节,桑麻如云,郁郁纷纷。住在南浔辑里村的一位农妇长吁了一口气:春蚕总算到了吐丝做茧的时候。她得抓紧时间准备盆、筐,浸泡蚕茧,抽出生丝。
自从镇上丝织行业规模大了,大家省力了许多,只要把丝卖给机户,纺织后送到染坊印染,成品再出售到镇上的绢庄。
不过这个农妇打算碰碰运气,兴许有坐着船南来北往的商人来收丝,卖个好价钱。
“这是几百年间浙北地区蚕农们养蚕缫丝的场景。近十几年,丝织、印染已经机械化了,唯独植桑养蚕依旧维持着家庭生产的模式,依靠纯手工操作。”湖州市经济作物推广站站长钱文春感叹。
无法规模化种养殖,就意味着,蚕桑业比较效益很难提高。而一旦丝绸销售不景气,处于链条最底端的蚕桑将面临巨大冲击。据钱文春介绍,受丝织业影响,近年来湖州蚕茧收购行情受挫,种养殖户数量以每年30%的速度减少。
“新产业产生,旧产业淘汰,这是经济发展的自然规律。”但在朱建友看来,作为丝绸之府的湖州,有着呈现历史经典产业全生产过程的义务,“一点蚕桑都没有不行,但如何稳定、传承,我们需要走出一条新路子。”
在南浔善琏镇港南村的顺荣蚕桑专业合作社里,59岁的高爱芬正忙着将蚕种放入温室容器中,旁边整齐地码着由桑叶粉和大豆粉混合制成的人工饲料。
十几天后,当小蚕蜕完3次皮,长成大蚕,周边的蚕农就会陆续赶来,按申报数量将蚕匾抬回家,自行养育。“小蚕要看护,大蚕只管吃,每天定时喂桑叶就行。”高爱芬告诉记者,这种工作、养蚕两不误的模式很受欢迎,去年,合作社总计销售了200余张蚕种。
与高爱芬提升内需的路径相反,湖州宝宝蚕业有限公司正努力向外开拓。今年年初,沿着2000多年张骞出使西域,开辟而成的丝绸之路,他们生产的几万张蚕种依托“一带一路”契机,一路从水乡平原走向了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
从3月初开始,该公司位于吴兴环渚乡万安村的基地就忙碌起来。100余名工人们有序分工,历经孵化、喂养、雌雄辨别、杂交等80余个环节后,一盒盒蚕种被生产出来,等待销往世界各地。“产品反响很好,不会滞销。”公司负责人陈法荣颇为自豪。
因为有了新市场,他的基地上也得以完好地保存727间蚕房和360亩桑地。远远望去,桑叶沃若,青碧连天。
文化的记忆不曾远去
这正是产业振兴的契机
尽管处于水土丰饶的江南平原,但坏天气仅仅是概率问题。农民们知道,旷日持久的低温,抑或突如其来的暴雨,都能让一季的辛劳颗粒无收。
因为回报的不确定性,身处农耕社会的人们保持着对土地和未知的敬畏。他们试图通过仪式昭示期盼。
这是南宋乾道八年一个寻常的腊月,诗人范成大从家乡苏州出发,准备前往桂林任知府。途径太湖边一个不知名的村庄时,他看到人们将浸过油的麻布,绑在长杆上,燃烧起来,高高的火炬照亮田野,以此祈求着来年风调雨顺,田间稻谷和蚕桑茧丝得以丰收。
或许这一场上演于冬夜空旷原野上的仪式,勃发出江南少有的热烈,以致诗人久久不能忘却,写下了“农家今夜火最明,得知新岁田蚕好”的诗句。
“在长期的蚕桑生产过程中,杭嘉湖地区形成了一系列与此相关的民俗,表现在民间信仰、节日庆典、口头文学、民间工艺等。”朱建友认为,这既是蚕农生产生活方式的文化记录,也表达着民间的审美情趣,“与人们的记忆无法分离了”。
因此,在提升发展意见中,湖州提出,“要把传承发展蚕桑历史文化作为蚕桑产业提升发展的新领域。”“不是原封不动地复古,要寻找到传统文化和现代审美的契合点,让年轻人愿意去理解上一代的生活方式。”朱建友说。
清明时节,南浔含山的 “轧蚕花”节至今热闹非凡。但现在,这一仪式,被赋予了更多的休闲娱乐意义。青年男女盛装结伴而来,看表演、逛集市。不分男女老幼,买上一朵制作精美的“蚕花”,红艳的颜色恰好映衬出早春的喜气。
南浔练市镇朱家兜村里,农技员们正在桑园里进行着试验,比如,将修剪后的桑枝粉碎后制作成培养大球盖菇的基质,比如,用桑果开发酒类、饮料、糕点等等。
桑园里种植了大量果桑。密密匝匝的青绿果实已从枝丫间冒出,再过两周,当它们转成紫红色,这里就将迎来一大批前来采摘的游客。孩子们也许会好奇地询问桑叶的作用,妈妈需要快速翻阅关于童年养蚕的记忆,或她母亲曾经的叙述,以便于回答。
他们的思绪穿越田野,指向的是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惯常的生活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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