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杭州11月1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华炜 通讯员 杨健)杭州市余杭区良渚街道港南村,一个静谧的村落,坐落于良渚古城遗址东北面。在直线距离18公里外,西溪湿地南侧,是杭州市儿童福利院的院址。
寄养家庭,一个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略显陌生的名词。
正因这些“特殊家庭”的存在,把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地方,紧紧连在一起。
这是一种怎样的家庭组成?这份羁绊,又从何而来?
浙江在线记者找到几户寄养家庭,给大家讲讲背后温暖又鲜为人知的故事。
有着7个孩子的四川女人
港南村黄腊桥。
上午9点多,42岁的女主人高银元拖完地,确认两个儿子都在乖乖看电视,才安心继续忙活。
皮肤偏黑、身材瘦小、待人亲切,是眼前这个26年前从四川嫁到余杭的女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同时,她是七个孩子的母亲,是一名寄养妈妈。
七个孩子中,除唯一的亲生儿子外,剩余六个孩子与高银元都没有血缘关系。
最初决定成为寄养妈妈,高银元坦言是看中这份工作可以顾家,又能有一定的收入贴补家用。
2006年10月12日,第一个孩子来到家里。小女孩叫莉莉,来时才三个月大,右手有残疾。
“我儿子那时在读四年级,一回家发现多了个小妹妹,很开心啊,老是跟我抢着抱莉莉。”看到儿子的反应,高银元心中踏实多了。
家里添了一双碗筷,日子还是平淡如初。当然,也有难题等着高银元。
“莉莉不爱吃饭,想让她吃口饭,真是太难了。”时至今日,回想当初最困难的,竟是喂孩子吃饭,高银元自己都笑了。
等莉莉会走路后,每顿饭都变成一场“游击战”。莉莉在前头满村子乱窜,高银元捧着饭碗跟着,一边追一边哄,有时候莉莉也会停下来,看看妈妈是否还在自己身后。一顿饭下来,俩小时就过去了。
再一眨眼,两年快过去了。在高银元的教导下,莉莉已学会自己用左手刷牙穿衣,长得愈发乖巧,也因此被一对美国夫妇看中领养走。
2008年11月14日,莉莉走后一个半月,第二个孩子怡宁来到家中。
2009年9月1日,第三个孩子云峰到来。
2011年2月28日,因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怡宁被送回福利院。
2012年8月20日,云峰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了家。
2012年9月13日,欣怡来到家里,次年7月24日送回福利院,由一对美国夫妇领养。
2013年和2015年,裕裕与波波前后来到家里,一起生活至今。
藏在这些数字背后的,是一幅幅令高银元难忘的画面。
特别顾家的怡宁,看到同村的小朋友进屋拿棒冰吃,一个箭步冲上去,“这是我哥哥的,你们以后不许吃”;精力充沛的欣怡,在家总是活蹦乱跳,是全家人的开心果;有些内向的云峰,像个小尾巴黏在家人身旁……
高银元陪着裕裕练习走路 天目新闻记者 华炜 摄
离开高银元家时,9岁的裕裕正扶墙练习走路,11岁的波波推着装满玩具的婴儿车,一头扎进秋日的阳光里。高银元看着两个孩子,笑了。
两个孙子带来的“重生”
从高银元家离开,往东北方向沿村道开上10分钟,就是金寿良和老伴陈红女的家。
64岁的金寿良和61岁的陈红女都是良渚当地人,女儿女婿做水产生意,在外面买了房,周末会带着孙女回来看看老俩口。
几年前老金工作的矿场关停,突然清闲下来的生活,反让老金有些无所适从,偌大的家愈加显得冷清了。
“不如你们去福利院领个孩子吧。”听到老金总抱怨家里不热闹,有人建议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闲聊时听到的这句话,像颗种子在老金心里发了芽。
隔壁村子就有寄养家庭,老金一打听,便和儿福院接上了头。填申请表,工作人员上门走访,一系列流程走完后,2016年4月23日,不到2岁的小孙子东东来到了家里。
东东是名脑积水患儿,别的小朋友13个月已会走路时,东东还只能被抱在手里。
医生提醒金寿良夫妇,要多注意东东的头围,如果头围明显变大,就需及时就医。为此,老金特意买了一卷皮尺放在家里,每天给东东量头围。3年多了,东东不仅头围没有异常,在老俩口的悉心照料下,还和同龄小朋友一起上了幼儿园。
2017年4月10日,家里又多了大孙子军军。今年14岁的军军患有脑瘫,没法去学校念书,老金就每天把他带在身边。
军军见到生人有些害羞,跑进家中。 天目新闻记者 华炜 摄
家里多了两个孩子后,老俩口的生活完全变了样。
之前闲得发慌的老金,把后院的菜地重新拾掇一遍,种上各种时令蔬菜,东东爱吃虾和螃蟹,军军爱吃肉,有时间老金就上菜场“备货”。
到了家里,厨房是老金的主场,一家人的饭菜全由他掌勺。
“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都夸他手艺越来越好了。”老伴打趣道。
“天天下厨,能不进步嘛!”老金在旁直乐呵。
军军爱去街上吃早饭,老金记在心里,每月至少一半时间起床后就领着军军直奔早点摊。时间久了,村里的“老伙伴”们都不禁感叹,“对孩子是好,我都不舍得老带着自家孙子出门吃饭。”
另一头,每天早上让谁送自己去幼儿园,得看小孙子东东的心情“翻牌”,老俩口还会因这个争风吃醋。
到了周末,则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
女儿女婿若带着孙女回家,每每车还未停稳,军军和东东俩人就跑到院子,“爸爸妈妈”叫得格外亲热。孙女也很喜欢哥哥弟弟,只要手边有零食,三人就窝在一起分享。
老俩口常在周末带两个孙子出去走走,超山观梅、西湖十景、商场超市、博物馆,都留下了一家人的身影。
至于春节走亲访友,或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只要老金夫妇在,就准能看到两个孙子的身影。
这份喜爱,甚至感染了村里人。
军军很喜欢手上戴着的一块棕色手表,这是村里一家工厂的老板送的。
老金说,自己陪军军在村里散步时,常会经过工厂,和老板照面打多了,也就混熟了。
“听说军军和东东是福利院里的孩子后,他觉得我们是真当亲孙子在养,到后来他也很喜欢这俩孩子,除了手表外,还送了军军一辆山地自行车。”老金指指院里的车库,“平时还时不时给孩子买点零食饮料送来。”
东东在幼儿园里,也是老师同学常夸赞的对象。
“嘴巴很甜的,到了学校,从门岗的保安开始,一路上对人说‘早上好’,一直要到走进教室为止。”陈红女说,前两天东东回家说当班长了,把老俩口给开心的。再一问才得知,好嘛,这班长是轮流的,全班小朋友每人当一天。
当问及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累不累时,老俩口商量好似的连连摆手,“不累不累,反而精神越来越好了!”
我爱你,所以放开手
分别,是这些家庭不愿提及,却又无法避免的话题。
寄养,不同于领养。当医护人员觉得孩子身体状况不适合家庭寄养,或有人愿意认领且通过了各项审核,抑或是寄养家庭有了新生儿等情况出现时,孩子就要和寄养家庭告别了。
2008年9月25日,是烙在高银元心底的日子。
“走,妈妈带你出去玩。”这天一早,高银元抱着莉莉坐上自行车,对她撒了最后一个谎。
半小时后,载着莉莉的自行车骑进当时在瓶窑的儿福院。工作人员拿出零食陪莉莉玩耍,年幼的莉莉对即将到来的分别并不知情,高银元在旁默默看着,始终不忍离去。
“走吧,不然只会更舍不得。”工作人员上来轻拍高银元肩膀劝慰道。
怎么从福利院骑回家里,高银元已记不清,只知道一路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回到家中,高银元把自己关进房里,得知莉莉最终还是被送走了,外出打工的丈夫在电话那头也陷入沉默。
两年半后,和怡宁的分别,高银元不敢再去经历,换成老公坐着班车把孩子送回了儿福院。
等老公回到家,高银元发现这个一贯坚强的男人,眼眶红了。细问才知,怡宁到了福利院后,把随身带着的玩具都扔了,躺在地上打滚,喊着“要爸爸抱”,不愿意离开。
之后的每次分别,高银元都要经历一次肝肠寸断,甚至一度萌生不愿再寄养新孩子的念头。可想到自己照顾过的孩子,最终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高银元又开始打电话给儿福院的工作人员,询问是否有合适的孩子能来家里。
于高银元而言,寄养妈妈这个身份,已从最初能有补贴且可以顾家的便利,转变为一种爱的本能。
而尚未告别的,也在为今后的再见做练习。
“想过。很早就想过总会有分开的一天。”刚说出前两个字,金寿良就红了眼眶,后半句话几乎是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为此,老俩口为小孙子东东提前准备了礼物——一本珍贵的相册。
家人给东东做的相册 天目新闻记者 华炜 摄
相册的封面照是著名的良渚古城遗址公园,照片上方印着“彩色童年 纯真时代”的字样,还有一些卡通形象点缀。平心而论,一家人自己捣鼓出来的相册,排版装帧算不上精美,但每张照片于这家人的意义,毋庸赘言。
相册里的照片,绝大多数是金寿良拿手机拍的。和每个普通家庭一样,孩子爱比剪刀手,老人拍照略显拘谨。
翻看被定格的点滴瞬间,老俩口眼里写满温柔。
“希望东东能在我们家多待几年,等他年纪再大一点,真要离开了,我们也能放心点。”每提及分别,老金总有些说不下去。
至于军军,一家人心里清楚,这个年纪的脑瘫孩子,很少有人愿意领养,因此开始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
“现在会搞卫生洗碗烧水,接下来要教他怎么煮饭,希望他成年后,能照顾好自己。”老俩口的愿望,很朴实。
漂洋过海来看你
说了再见,总会再相见的。
2014年5月30日,云峰和他的荷兰父母跋涉千里,来到高银元家中。
为了这次重逢,高银元一早就出门买菜,鸡鸭鱼肉准备了一大桌,没想到外国朋友吃不惯中餐,高银元又进厨房下了面条。
在荷兰生活的云峰,不会说普通话,但高银元说的话,他还能听得懂。
通过随行的翻译,荷兰父母数次表达谢意,并夸赞云峰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习语言特别快。
亲眼看到云峰在新家庭生活得很好,高银元觉得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两年后的夏天,高银元又见到了欣怡和她的美国父母。
“还是那么调皮。”除了一如既往活泼好动外,高银元发现,欣怡竟然还能说中文,一问才得知,原来美国父母特意给她请了中文老师。
“欣怡,妈妈抱抱。”当欣怡又一次扑进怀中时,高银元有些恍惚,似乎往日时光又回来了。
因为当天下午有事,欣怡一家人在高银元家中吃过中饭后,就离开了。
今年6月30号,欣怡又一次回到了杭州。或许是受欣怡影响,她的美国父母深谙中国文化礼尚往来之道,这次硬是要做东请高银元一家人去酒店吃饭。
让高银元开心的,不是上酒店吃饭,而是距上次见面2年了,欣怡对自己还是很亲热,一点都没有生疏感。
至于酒店饭菜味道如何,高银元完全没在意,因为她心里还牵挂着第一个孩子:这次欣怡来中国,带来了莉莉的感谢信。
莉莉寄来的感谢信 天目新闻记者 华炜 摄
“每次看我们的照片我都会很想念你!”
“信里的手工手环送给你,表示我对你的感激之情。”
高银元看不懂莉莉手写的英文信件,就一遍遍看附在信后打印出来的中文翻译。
收到来信后,文化程度不高的高银元不知该如何回信,于是用一种更朴实的方法作为回应——买了一个寓意平安的银镯子。
“我托欣怡帮我带回了美国,你看莉莉戴上了,还发了好多照片给我。”高银元点开微信收藏,仿佛女儿就在眼前,满脸笑意。
当然,老金也为今后的重逢留了一手。
“让他告诉你。”我提出想留老金的电话方便日后联系,老金转头朝军军努努嘴。
“133XXX965XX……”
这个号码,军军和东东都能一字不落背下来,这是多年来老金培养的结果。
“只要有电话,以后不管他们去了哪里,都能联系上。”老金像是在喃喃自语,“希望他们以后多回家看看,一定要回来看看的。”
数量锐减的寄养家庭
天目新闻记者从杭州市儿童福利院了解到,从2001年开始尝试寄养家庭模式以来,杭州地区的寄养家庭最多时曾有200多户。当时儿福院位于瓶窑镇,借地理优势之便,寄养家庭主要分布在良渚、径山、瓶窑等地。据统计,2001年至今,共有近千名儿福院的孩子在寄养家庭生活过。
寄养家庭这种特殊的形式,对于儿福院的孩子而言,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这件事在我们看来太正常了,以至于你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儿福院的杨老师说,“可我们院里的孩子,绝大部分从出生至今都不知道和家人吃饭是种什么滋味。”
儿福院能让孩子们得到很好的照顾,可终究不能替代家庭的存在。在寄养家庭里,这些缺少亲情的孩子,能有人可以撒娇,能有双大手可以牵着,也能在夜半惊醒时,有人轻柔哄他入睡。
虽然最终仍要面临分别,但寄养家庭的存在,让这些孩子有了回归家庭生活的机会,也能在领养后更好地融入新的家庭。
然而另一组数据有些令人唏嘘:截至目前,杭州地区寄养家庭的数量仅为22户。
寄养家庭数量的减少,一方面是因为不少寄养家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已不满足民政部规定65周岁以下才能申请的标准,另一方面随着科技的进步,唇腭裂、先天心脏疾病等患儿很少会被遗弃,近年来被送至儿福院的孩子往往残疾比较严重,并不适合外出寄养。
“现在寄养家庭的推广也比较难,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很多家庭难有额外的精力在照顾我们院里的孩子。”杨老师说,寄养家庭数量锐减,这是不争的事实,儿福院也做过努力,但是效果不佳。
如果你想成为寄养家长,给这些孩子一次走进家庭的机会,或是想孩子们奉献一份爱心,可以通过爱心热线0571-85249063与杭州市儿童福利院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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